走上寻亲路,风里雨里既要照顾自己,还要脖子上挂着懒洋洋的蛇爹,彩衣娱亲的本事更是无师自通。之后又遇上他,接过兵符没少上战场,刀枪剑戟加身,在人海群敌中再强的武艺也不过是一时武勇,该流的血不比兵卒少。
再然后一个人在世间辗转,穷山恶水孳生魑魅魍魉给他的苦头也足够多,那些深山密林里的妖类,对闯入自己地盘的混血半妖,又岂会留情。
小娇娇在坟前挖出妖丹而亡,遗留的狼身骨骼嶙峋,毛皮干枯,陈年疤痕道道遗留的地方,长不出的皮毛秃了一块又一块,并不比街头流浪的野狗光鲜。
如今又来这红尘打滚,还是个幼童呢,空有王爵之名,馔玉炊金没看到,只看到课业繁重,又将要迈入“执灯”。
那能是什么好地方,看长平,月子里多丰腴,这几年干瘦到扮男子都不被起疑,眼角皱纹连脂粉都压不住了。
“山兄,你可别乱想。”伊珏提醒他:“你现在蹲我脑子里呢。”
他们现在相当于一体两魂,不刻意封闭思维的时候,对方想什么都能感应到些许,没有全部,也有一大半的情绪能传达过来。
彼此都是知根知底,又互有深情厚意,自然未曾刻意封闭情绪思维,所以伊珏也感受到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楚。
以及长平都长皱纹了。
“有没有可能她是被我气得。”伊珏岔开那股情绪,自豪地挺起胸脯:“每日里都是母爱如山崩地裂,崩出脸上裂纹一片。”
本朝不赦之罪里有一项,名大不孝,若父母告子不孝,不用上峰再审,当堂便拖下去,有功名则革除,有勋爵则剥夺,杖三十断发黥面,流放千里,遇赦不赦。
父母虽无罪,然养出不孝子以至上告官府,也有不慈无教之错,杖十罚银。
往往整个家族也受牵连,甚至村子都恶名遭唾。
因而告子不孝的官司极少,十来年也出不了一桩。
总之若按‘不孝’,伊珏这辈子活不到七岁。
白玉山也敛住情绪,劝道:“你悠着些,她好好的,还能有个能做事的人。”
……这真令人心酸,明明生在帝王家,却妇孺老幼哪个都逃不掉当牛做马。
伊珏想起再有一年便开蒙的小表弟,小牛马,请快快长。
“执灯”不在城内,很多年前伊珏还是个半妖,身上有着一半的人类血脉,妖族法力低微的几近没有,彼时又参了军,身上挂着兵卒腰牌,以至他能轻易闯入宫城,给自己找了个姘头。
连当时的伊墨都不愿意靠近宫廷,便知道龙气所在妖邪辟易并非虚言。
所以“执灯”必然要远离宫城,伊珏猜测那不是一般的远。
阿椿过来给他披上厚实的裘皮,将骨灯放在他掌心,然后牵着他去见长平。
长平也穿了厚袄披着斗篷,站在屋檐下等他。
“终于能看到‘执灯’真面目。”伊珏有些小激动,在脑海里同白玉山嘀咕:“我要见到你的‘执灯’了。”
白玉山却说:“我其实从未见过‘执灯’。”
赵景铄是个稍作出格就被臣子上折子阴阳怪气的陛下,他满辈子广为人知的出格只两回,一回弑亲纵火,一回好男妖美色。
其余的事情,他虽然脾气不太好,心眼有点小,言官们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每个字眼都能抠出骂他的话,但人家大声当面说,他也能摁着性子让自己面不改色的听。
毕竟臣谏君是本分,他自己发俸禄请人做的便是这份活。
“执灯”是在他手上立起的雏形搭出的架,真正在外奔波招揽妖鬼的是当时的亲卫军统领,收揽情报总领细务的却是太子,他坐在案前只需隔段时间将汇总梳理过的条子审阅过,大致把控着进程,无需露面亲身相见。
落在他身上的眼珠足够多,不必将更多的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,让本就连绵不断的阴阳怪气折子里添上新的说辞,很是避免了这些做本职工作的臣子们又多了个头颅落地的理由。